访者:钱仁平上海音乐学院教授

    谈者:王宁作曲家中国音乐学院教授、作曲系主任、博士生导师

     

    以孔子“杏坛讲学”、“问礼老子”、“周游列国”和“孔子归鲁”等历史事件为背景,着力打造圣贤孔子这位伟大教育家和思想家的一生轨迹,表现中国文化的悠久历史和文化内涵的大型原创民族史诗歌剧《孔子》,由中国歌剧舞剧院和北京歌剧舞剧院联袂于今年310日、11日在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剧院成功首演。近4百人合唱团、舞蹈团、交响乐通力合作,其庞大的演出阵容可谓中国歌剧史上之空前规模。整部歌剧音乐古雅、恢宏、优美、飘逸,充满民族底蕴与时代气息,与孔子人物和时代吻合,又体现当代艺术风范。用《京华时报》等多家媒体报道的评价来说:“全剧最大的亮点是音乐”。日前,笔者就这部歌剧的创作等相关话题,采访了该剧作曲——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博士生导师、作曲家王宁教授。

     

     

    钱仁平:王老师你好,首先祝贺你作曲的歌剧《孔子》于310日、11日晚在北京大学百年讲堂成功首演。这样一部工程巨大的歌剧作品,选在北京大学首演是否有特别的考虑?

    王宁:制作方讲,原定在国家大剧院首演,布景等都是按大剧院歌剧厅设计的。后来因档期问题调整到北大百年讲堂,因该剧院的台口与大剧院比较接近,布景不用改造了。另外在北大这样最有文化深度和氛围的地方首演中国最伟大的文化圣人孔子的歌剧,这也算是天作之合了。可能是孔子在天之灵这样安排的吧。

     

    钱仁平:是什么因缘际会,促发创作、制作、演出这样一个古老、宏大、深邃的题材的歌剧?

    王宁:中国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对全世界都有贡献和影响,要以各种形式弘扬、传承和发展她,这是每一个中华民族的一员义不容辞的职责。孔子的儒学在世界上影响很大。你对外国人说“孔子”两个字,很多人听不懂,但你说“孔夫子”,几乎所有老外都知道,是不是在他们的课本里有关于孔子的文章或课文我不知道。但国外很多年轻人都了解“孔夫子”,而我们的很多年轻人还不如老外,甚至有些人还不知道“孔子”是何许人也。我觉得我国现在要特别注重“国学”教育,而且这个时代是特别需要,要从小就开始,象过去的私塾那样。现在这个年代年轻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令人担忧,从小也缺乏这方面的教育。现在应该从幼儿园开始背《三字经》等蒙学经典,虽然他们现在不知道里面的道理,不要紧,重要的是只要他们记住了,早晚会明白。扯的太远了,实际上去年准备我的歌剧《刘邦大帝》在京上演,中间想到这个题材,就抓紧时间作孔子了。当这个题材选定时,我也在想,这么大的一个圣人,怎么这么多年没人想到要写呢?也许太难写了?也许太大的人物,没法写?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们歌剧捷足先登了,影视剧也筹拍了。

     

    钱仁平:孔子作为思想家、教育家与儒家学派创始人,在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影响深远。但使之成为一部歌剧,其“戏”何在?传媒还有有关孔子的电影电视剧即将上马的报道,我同样也关注这一点:如何编写一个“有戏”的剧本?

    王宁: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这也是个难题,编剧周建平也为此煞费苦心。孔子是个文人,打打杀杀的经历几乎没有。但孔子后代也在强调,孔子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要总是神化他。剧中“夹谷相会”、“子见南子”等场戏有一些这样的描写。但总体集中在孔子一生的经历、他的思想、儒学文化等方面。当然,一个好的本子是需要时间磨合的。

    钱仁平:剧本形成之后,歌剧音乐的整体构思如何考虑的?有没有发生音乐构思与戏剧结构发生冲突的地方?如何解决?

    王宁:确实,这部歌剧是个文戏,剧情的戏剧冲突较少,音乐的戏剧性冲突也较少。除了“夹谷相会”那场戏有些冲突外,基本都是文戏。所以音乐创作也很有难度,非常有挑战性啊。我只能想办法用音乐自身的魅力来弥补吧。谈到这部歌剧的创作,说来也巧,2008年接受奥运会开幕式音乐创作委托,委托我创作的音乐正是表现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唱诵《论语》那场表演。委托创作还要求我从论语中选出最具代表性的几句话放到作品中。为此我也花了很多时间进行研究和投入创作。但后来音乐没用在奥运会上,正好就用于我的歌剧《孔子》中了。奥运会的委约创作恰好是为歌剧《孔子》的创作做了铺垫,提前“练了兵”。很早时我曾买到一本有关吟诵的书,就开始关注和研究中国失传已久的“吟诵”,总想在什么创作中把它融入进去。创作歌剧《孔子》时,我在唱腔、旋法及调式等风格设计和创作中,就把“吟诵”的元素用于其中。特别是在《问礼老子》那场戏中,我特意设计了二位圣贤的“吟诵”段落。在尾声中也设计了群体吟诵的段落,在当今舞台上再现具有悠久传统的中国“吟诵”。这个探索结果是成功的,音乐风格与这部歌剧的人物及文化背景也完全吻合。同时这部歌剧的音乐力图体现中国悠久的传统文化的厚重感和先秦时期的上古风韵,也要体现圣人孔子的儒雅、神圣,让人有崇敬之感。也期望听众临听音乐心静如水,净化目前这浮躁的社会风气带给人们的喧嚣,在剧院中找到一片“净土”,用文化来荡涤心灵,净化尘埃。在乐队音响构成上,我力图把先秦时期和早期的中国古乐器复原在乐队音乐中。古琴、编钟、编磬等自不必说,象柷、敔、箎、排箫等都用于歌剧音乐中。早在1981年大学毕业前,我就采风到过孔子家乡曲阜。那时候孔府、孔庙和孔林都还十分原始。10几年后,在纪念孔子诞辰2550周年时,我又一次到曲阜。那次去和我上一次去就完全不一样了,有了一些祭祀活动的表演等。2007年,我的歌剧《刘邦大帝》在南京首演时,恰巧我就住在南京的夫子庙边,我特意到夫子庙走了一趟。在一个表演古乐舞台上方,又看到“金声玉振”的匾额(记得在曲阜孔庙里也有“金声玉振”的牌坊)。我对“金声玉振”这4个字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孟子对孔子有过这样的评价:“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金声”、“玉振”表示奏乐的全过程。其实“金声玉振”的涵义并不止于此。过去古人谓“金声”,善也;“玉音”,圣也。善,人道也;德,天道也。唯有德者然后能金声而玉振之。象征孔子思想集古圣先贤之大成,赞颂孔子对文化的巨大贡献。因此,后人把孔庙门前的第一座石坊命名为“金声玉振”。从声音上理解,“金声”指的是青铜器编钟,“玉振”就是编罄。“金声玉振”即反映人的德行,也涵盖了当时礼乐和人们追求的那种和美至善的崇高境界。这些,可以说都融入了我的音乐创作里。我想,这部歌剧音乐创作必须体现出一种先秦文化及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的深刻内涵,体现出中国悠久历史的厚重,体现出中国民族音乐文化的底蕴,同时要摆脱一些既有的歌剧风格的影响,不断探索和创新,将中国民族歌剧的发展向前推进。当然这也是一个很艰巨的工作,但是是值得做的,也是中国音乐工作者的责无旁贷的重任。

    钱仁平:歌剧《孔子》有无、如何参照经典歌剧或者现代歌剧?

    王宁:直接的参照没有,但是每个人都不可能脱离历史文化的熏陶。每一代人都在不断的继承和创新。

    钱仁平:孔子还是个大音乐家呢。这可能对你的创作既是一个限制,又提供宽广的空间,请问用了那些办法?

    王宁:是的,孔子还是作曲家呢,也是我的“作曲老师”。我从他创作的《幽兰》中学到很多东西。也用到歌剧《孔子》的创作中了。礼、乐、射、御、书、数是中国古代贵族子弟必须掌握的六种步入上层社会的基本技能。你看,乐排在第二,可见古人对音乐多么重视!

    我在旋律、调式、和声、管弦乐法等风格的处理上,用了很多中国民族民间的元素,尽量让音乐充满民族音乐气韵和文化底蕴。我把中国的古乐器和民族乐器如编钟、编罄、古琴、排箫、埙、篪、笙、箫、柷、敔等都引入这部歌剧的音乐中,并与西洋管弦东队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些音色带有强烈的文化符号涵义和民族底蕴,能够更好地塑造音乐形象。

    钱仁平:在剧中有上古韶乐伴之以上古八佾舞的表演,请问您是怎样“还原”先秦时期音乐的古风古韵的?

    王宁:真实地还原是不可能的。因为历史可察的文字资料是以后朝代的。除了旅游和考古等需要真实还原,从创作角度来说完全不必要。我认为音乐创作应该是站在当代,面向未来,而不是一模一样地再现过去。有记载说孔子曾说“听韶乐3月不知肉味”,可见韶乐当时有多么美,能把人迷到这个份儿上,可见有多好听。具史料记载,韶乐演奏时也是声势浩大,少则几十人,多则百人。乐器种类也多达十几种。在歌剧音乐创作中,我只能用我的理解和想象,塑造出既有古风古韵、又有时代气息、古雅清新、飘逸和美的“韶乐”。古朴的“金声玉振”必融入其中,而琴、埙、箫等乐器及那时期的打击乐器也必然是追溯上古韶乐的必备的音响“符号”。用当代人的理解和技术解读追溯当年孔子所赞颂的优美的上古韶乐,伴之以48人的仿古“八佾舞”,可谓金声玉振,古雅清新,乐舞交相辉映。中国雅乐结合西洋交响乐队,中国民族元素结合西方当代音乐创作技术,合力塑造出我理想中的上古韶乐。这又再次践行了我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音乐创作理念:既“以个性为中心,内习传统文化,外学西方技术”。

     

    钱仁平:多家媒体报道歌剧《孔子》“全剧最大的亮点是音乐”,你觉得特别得意之处是什么?

    王宁:在这部歌剧中,我努力把在中国已经失传的“吟诵”的元素和风格融入我的创作中,并获得成功,得到普遍的赞誉,这是我感到欣慰的。我没白下功夫。当然也不止这些,我国的民族民间音乐元素始终融化在我的血液中,我也努力落实在我的行动上。我的音乐没有跟着西洋歌剧后面跑,我认为是充满我们民族神韵的。我的其他创作也都是这样。我从小生活在文艺界,是跟着母亲在黑龙江省龙江剧团长大的,其实满脑子都是戏曲、唱腔、音乐和表演等等的那些信息。原来刚学作曲时排斥这些东西,觉得那些是老土,没啥用。可随着学识、创作、阅历、年龄等方面的增长,越来越喜欢上这些民族民间的东西了,现在到了酷爱的程度。除了教、学需要听创作的音乐外,其余的欣赏全是民间音乐,车里放的都是这些。田野采风是最令我兴奋的事情,每每获益匪浅啊。我认为民族民间音乐是个聚宝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到这里淘宝的真有点犯傻了。经过多年的实践和思考,多年前我给我确定的创作理念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既以个性为中心,内习传统文化,外学西方技术”。多年来我也是践行我的这个理念的,我认为也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功。今后还要继续践行。

    钱仁平:在创作的时候是否考虑到这部歌剧中的某些音乐是否可以成为今后音乐会上能够演出的曲目?

    王宁:我很自然地考虑到了。我希望有些音乐和唱段,能够成为音乐会上经常演出的曲目。以前的歌剧咏叹调就是这类的写法,也有很多咏叹调流传至今。但近现代歌剧创作越来越淡化咏叹调的形式了,甚至从头到尾你已经难以找出哪里能算是所谓的“咏叹调”。这也是个矛盾,创新是要付出代价的。

     

    钱仁平:据传媒报道该剧还将进一步修改与完善并将从下半年开始全球巡演,将从哪些方面进行修改?音乐方面修改吗?还有什么遗憾?

    王宁:预计年底要在大剧院上演,年中的演出现在还没落实。今后的巡演是肯定的,全世界有三百多所孔子学院,也要世界巡演的。这是制作方方面的事了。

    这次首演由于演员对“吟诵”了解不多,加之排练时间仓促,演员演出有心理负担,吟诵表现得不到位。等到国家大剧院演出时再行“加工”吟诵吧。还有演出条件限制,乐池很小,乐队减员三分之一,再加编钟编磬都只能用合成器代替,效果受到一定影响。剧本也需要再加工,音乐与演戏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处理还要加工,个别场次中的唱段也显冗长。这些都有待加工。

    钱仁平:期待年底的成功上演。

    王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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