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伯格和声学》序言
《勋伯格和声学》序言[1]
这本书是我从我学生那里学来的。
在我的教学中,我对学生从来就不试图只“讲我所知道的”,而是更希望讲他们所不知道的。甚至这也还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尽管这已足够促使我去发现每个学生所需要的新的知识了。我主要的目的是想努力从头开始传授给学生最基本的基础知识。不过我却决不是想用僵硬的规则来束缚学生的头脑。任何事物被明确地表达成指示,对于学生的束缚其实并不会比对教师更厉害。因为要是学生没有这些指示也能做好,他就用不着里会这些指示了。教师还必须有承认错误的勇气。他决不应装成一付一贯正确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懂,决不会错;教师必须是一个永远不倦地进行探索,并且有所发现的人。他为什么必须装成半神?为什么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
我决不试图让学生相信我是一个一贯正确的人;我常常说出一些后来需要收回的话,即是说,我常常给出一些指示,但后来实践证明是错误的,因此需要改正。我的错误虽然对学生不利,但他们倒也没受到太大的伤害。的确,我坦率地承认错误倒反而能使他们去开动脑筋。至于我自己,因为我所给出的这些指示都是我自己的思想的产物,由于大都尚未经过考验,以致很快从这里暴露出来的错误,便迫使我不得不对我这些指示重新加以研究,并对其阐述加以改进。
这本书就是这样产生的。从学生们依据不适当的或错误的指示来做而犯的错误中,我已学到了如何给出正确的指示。学生成功地完成的作业证明了我的想法对我解决这些问题的努力并没有误导。我相信我和我的学生都进行得不坏。我只告诉学生我所知道的,至于学生也就只知道这些而且再也不多了。像这样,他们现在也许还懂得不多。但他们只消借助于一个行动便可懂得许多许多:探索!
我希望我的学生们全都能全心全意地进行探索! 他们还应明白,我们的探索就是为了更进一步的探索。发现,这固然是探索的目标,但也容易把努力引向止境。
我们这个时代探索着许多事物。然而寻求到了什么呢,总而言之:舒适!这个概念以其全部含义,甚至已进入观念世界,并且使我们在今天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懂得如何制造生活的舒适。想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消除一切不愉快的东西。但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而且我们真的相信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吗?在此我们最清楚不过地看到舒适哲学本质的弱点就是:浅薄。因此便很容易形成这样一种“世界观”,一心一意只注意享受,认为其他一切都不值一顾。事实上其他一切倒恰好是最重要的。在持有此种观点的人看来,“其他一切”似乎都已不成问题,然而,照那样看,便可清楚地看到组成这种哲学的原则,完全是出于自我辩解的企图。真是十分滑稽可笑,因为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已建立了新的道德准则(或者,更确切地说,推翻了旧的),不能生活在自责中。但享乐并不能给人自律的思想;自责则不是进行自我批判便是引向一种德行。思想家们也在探索,不过是向相反的方向探索。他们却认识到还存在着问[viii]题,并且问题还未解决。如象斯特林堡(Strindberg)所说,“生命使万物丑陋。”或者,像梅特林克(Maeterlink)所说,“四分之三的弟兄都被痛苦折磨着。”或者像威宁格尔(Weininger)以及另一些所有其他有着真诚思想的人所说那样。
舒适作为一种生活的哲学!顶多只能引起极小的一点点骚动,根本动摇不了什么。那些喜欢舒适的人决不会去进行什么探索,除非他知道那里一定能发现点什么东西。
有一个机械上的难题,在一个玻璃瓶中装有三个直径不同的小钢管;问题是如何使较小的钢管装入较大的钢管中。我们可以想一些方法来解决;然而这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我们也可采取另外的办法:把瓶子随意摇动,直到小管子进入大管子为止。这纯粹是偶然吗?看来好像是这样,但我却不这样想。这里隐含着一种思想,即是说行动能在本来以为要失败的地方获得成功。学习难道不正是这样吗?老师是用什么方法来完成的呢?最好是行动。行动,说不定一切都能进行得很好!但事情也可能进行得很坏,并且因而停滞不前。停滞便什么结果也没有。还是行动!运动才能出成果。为什么不立刻开始行动呢?至于舒适?爱舒适就不想动;还谈得到什么探索。
是行动带来探索,还是探索带来行动,这无关紧要:只有行动才能完成真正称得上文化(Bildung)的东西。亦即:教育(Ausbildung)、训练(Durchbildung)。不全心全意投入教学的、冷漠的教师,因为他只讲“他熟悉的那一套”,是不可能鼓起学生们[ix]学习的热情的。行动必须从教师本身开始;他本身不倦的努力必定能使学生受到感染。于是学生也就能像老师那样努力行动起来了。因而他不用教训学生,学生也会做得很好。在今天,“文化”一词的意思是:样样都知道一点,但样样都不懂,然而这个美丽的词“Bildung (文化) ”的真正意义却完全不同。也正因为这个词在今天已带上一点贬义,所以必须用“Ausbildung (教育) ”和“Durchbildung (训练) ”来代替。
于是,这就清楚了,教师首要的任务便是全面地激起学生们学习的热情。当这种热情稳定下来之后,那么一切便到位了。
难道这不会成为事实吗!
像这样发自教师的这种学生们的行动又回过头来激励着教师。因此,就这个意义而言,所以说,这本书是我从我学生那里学来的。为此,我必须借此机会向他们表示谢意。
还有一些先生,我必须从另一些角度来感谢他们。他们对我这件工作都曾给予过帮助:有的帮我进行过校对等工作;有的赞许过我的工作,这令我高兴和满足;有的给我提出过中肯的意见,这给我力量也使我注意到许多缺点。他们是:阿班•贝尔格(Alban Berg,本书的索引便是他做的)、卡尔•霍尔维茨博士(Dr. Karl Horwitz)、海因里希•雅洛维茨博士(Dr. Heinrich Jolowetz)、卡尔•林克(Karl Link)、罗贝特•纽曼博士(Dr. Robert Neumann)、约瑟夫•珀尔劳尔(Josef Polnauer)、埃尔温•斯泰因(Erwin Stein)、以以及安东•韦伯恩博士(Anton Webern)。
阿尔诺尔德•勋伯格
维也纳,19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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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勋伯格和声学》一书由罗忠镕先生翻译,该书即将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